新年试笔所写的也未必全是写文字,有时还可以作画、临帖 。对二十七岁的吴大澂而言,身处战乱之中,新年仍有排遣不去的闷愁,辛酉年(1861)正月初二日的开笔,是画窗心一幅,所谓“雨窗无聊,藉以遣闷”,而未写下试笔的吉祥语 。选择以作画开笔也并非罕见,倪稻孙《海沤日记》嘉庆十九年(1814)正月初二日 , “灯下作画一纸 , 足破岑寂” 。这是新年以来倪稻孙的第一次动笔 。光绪元年(1875)乙亥年元旦,陶濬宣《稷山日记》记载:“洗研试笔,学汉碑数纸”,看来又是以临碑帖为新年发笔之始了 。
总之,就内容而言,新年发笔这一仪式并无特别的要求 。吉祥语自然是大宗,但不拘于此的文人完全可以随意选择想写的内容 。就这一点而言,新年发笔这一仪式是松散的,不同地域、不同层次的识字者(并不一定是文人)均可随意选择他所接受的书写传统,写下他认为合适的发笔内容 。甚至,一些持之以恒的文人还可创造属于自己的新年书写体例 。
三、幽明之力与自省之维
元旦作为时序的分水岭,以其除旧布新的魅力令人不自觉要在这一天做些什么,以隐隐呼应时节的魔力 。在正月初一,无论祭祀祖先,拜祭福德神、中霤神,拈香、默祷等,或是顺着喜神的方位行走,可能都是顺从这种节日力量的反应 。江苏仪征人方鼎录(1824-1890)《琥斋日记》光绪七年(1871)元旦日记明确写道:“申刻开笔,敬卜《灵棋》 。”在方鼎录的新年活动中,开笔和利用《灵棋经》占卜被视作同类事情,凸显了开笔神秘莫测的一面 。面对未知的新年,回顾逝去的旧年,一些关于不可捉摸的命运的展望以及对自身的总结,也就油然而生 。于是,一种沟通幽明与砥砺自新的情愫在元旦的各种行为上铺展而来 。新年的试笔,就其功能性内涵而言,也在幽明之力和自省之维上展示了它的魔力 。
许多清代日记在正月初一这天都写下诸多沟通神明之事 。例如清末民初的何荫柟《锄月馆日记》并不记载新年发笔事 , 然光绪二十五年(1899)初二日仍写明“安排祭品 , 祀福德神 , 家例竭诚 , 且为默告从此佑我 , 神其鉴之” 。光绪三十四年(1908)元旦,何荫柟“进天地香一瓣,心虔,烟清缕直 , 藉占利市 , 天贶恒多不设,成心自安我素 , 或不致终遐弃也 。……一家团贺,饱食发糕,取与财、官二者皆有牵合,亦等例文” 。在何荫柟的正月生活中,似乎一切都充满隐喻 。新年点燃的香火,被他视作占卜的一部分 。一家人大吃发糕,也被他通过声音的关系,建筑起“发财”与“高升”的愿景 。这些充满隐喻的新年之事,既是何氏家族生活的实践 , 也通过何荫柟之笔,成为新年日记内容的一份子 。日记由此为文人与神明在新年的沟通保存了确定性的证据 。
在新年沟通神明的方式中,新年发笔将之寄寓于文字之中,显得较为隐晦,然而求诸神明的新年发笔,却一点儿也不少 。如姚永概《慎宜轩日记》辛卯日记(1891)初二日云:“起牙牌数,得云:‘大开围?。渎沟明?。顾盼自喜,中必叠双 。’遂以红纸写之,并谨录‘常觉胸中生意满,须知世上苦人多’二语发笔 。”虽然姚永概自己认定“常觉胸中生意满,须知世上苦人多”为新年发笔,但他起牙牌神数,并用红纸书写,已构成事实上的新年发笔 。姚永概这一发笔行为表明,新年发笔与幽明之力的沟通效应 。同时也显示,新年发笔可能并非事实上的新年第一次书写,而是一种建构性的主观决定的书写行为 。在日记中,作者有权力决定哪些内容成为新年发笔,这就导致一些并非新年初次书写的文字被认定为新年发笔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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