步伐加快了 , 想早几天到家 , 给他们一个惊喜 , 让他们高兴高兴 , 再用剩下的时间补偿他们 , 让生活回到从前……
几十年前 , 我们一家父亲耕地 , 母亲总是伴随在父亲左右 , 而我帮着家里做些家务 , 也照看还稚嫩的妹妹 。 生活虽艰辛 , 但也其乐融融 , 直到“征兵令”的出现 , 让我的家破碎了……
在村子的入口处 , 碰到了同乡的人就问他说:“请问 , 你知不知道我家里还有谁在吗?”同乡人仔细地打量了我 , 认出我是谁后说:“唉 , 你看 , 那就是你的家 , 你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, 松柏见的坟墓一个又一个 , 就算有人想等你 , 也等不了那么久啊!唉!”同乡人看了愣住的我 , 摇了摇头就走了 。
全都走了?我苦笑了一下 , 我辛苦地从边境赶回来 , 得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?我的心跌到了低谷 , 当初的喜悦全都消失 , 而今压在心头的全是悲伤、悲愤!没有想到 , 我离开家的几十年里 , 家里既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。 爹娘去世了 , 我竟然不能替他们办丧 , 也不能替他们守孝……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。
做好了饭 , 叫了一声“吃饭了!”……久久没有回音 , 才猛然想起家里只剩下我一个 。 走至门外 , 看着那已生满杂草的庭院 ,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苦 。
在松柏林间望着爹娘和妹妹的坟墓 , 我不禁潸然泪下 , 眼泪流干了 , 心里一片茫然 , 不知自己为什么还回来?几十年了 , 在边境替朝廷守卫 , 却不能替父母尽孝 ,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“忠孝不能两全”吗?现在我既不能为朝廷尽忠 , 又不能孝敬父母 , 那我能去哪?哪里又是我的归宿?
梦 , 最能“暴露”和“揭发”一个人灵魂深处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“向往”和“眷恋” 。 梦 , 会告诉你 , 你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和人 。
昨天夜里 , 我忽然梦见自己在大街旁边喊“洋车” 。 有一辆洋车跑过来了 , 车夫是一个膀大腰圆、脸面很黑的中年人 , 他放下车把 , 问我:“你要上哪儿?”我感觉到他称“你”儿不称“您” , 我一定还很小 , 我说:“我要回家 , 回中剪子巷 。 ”他就把我举上车去 , 拉起就走 。 走穿许多黄土铺地的大街小巷 , 街上许多行人 , 男女老幼 , 都是“慢条斯理”地互相作辑、请安、问好 , 一站就站老半天 。
这辆洋车没有跑 , 车夫只是慢腾腾地走呵走呵 , 似乎走遍了北京城 , 我看他褂子背后都让汗水湿透了 , 也还没有走到中剪子巷!
这时我忽然醒了 , 睁开眼 , 看到墙上挂着的文藻的相片 , 我迷惑地问我自己:“这是谁呀?中剪子巷里没有他!”连文藻都不认识了 , 更不用说睡在我对面床的陈大姐和以后进到屋里来的女儿和外孙了!
只有住着我的父母和弟弟们的中剪子巷才是我灵魂深处永久的家 。 连北京的前缘恩寺 , 在梦中我也没有去找过 , 更不用说美国的娜安辟迦楼 , 北京的燕南园 , 云南的默庐 , 四川的潜庐 , 日本东京麻布区 , 以及伦敦、巴黎、柏林、开罗、莫斯科一切我住过的地方 , 偶然也会在梦中出现 , 但都不是我的“家”!
这时 , 我在枕上不禁回溯起这九十年所走过的甜酸苦辣的生命道路 , 真是“万千恩怨集今朝” ,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……
前天下午我才对一位年轻朋友说:“我这人真是‘一无所有’!从我身上是无‘权’可‘夺’ , 无‘官’可‘罢’ , 无‘级’可‘降’ , 无‘款’可‘罚’ , 地道的无顾无虑 , 无牵无挂 , 抽身便走的人 , 万万没有想到我还有一个我自己不知道的 , 剪不断的 , 割不断的朝思暮想的‘家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