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命里留不住好人——姥姥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眼泪，她的前半生把泪都流干了 。大舅死后她把大舅的照片全部烧光，姥爷死后她又把姥爷的照片也烧了，一张都没有留下 。我母亲责怪姥姥心太狠，连个念想也不留下 。只有天知道，姥姥的一生书写了多少苦难！现在她老了，矮小的身躯已经无法承载命运强加给她的这些苦痛，她只能烧掉，把自己的念想和心里的怨屈，全部烧掉 。
我命里留不住好人——姥姥说这话的时候，我真的想抱抱她，抱抱我瘦小坚强又悲苦一生的姥姥 。
姥姥的命啊！
一道木门隔断了祖孙俩，姥姥在屋里哭，我在屋外哭……
母亲在电话里说，姥姥现在连门也出不去了，怕是熬不过年 。十一假期，我便赶回家去探望姥姥 。
姥姥——母亲——我，三代女人，三种命运 。从完全不能自己掌控命运的姥姥，到婚姻能够自己做一点主却在经济上依赖丈夫的母亲，再到现在经济独立、婚姻自主的我，社会的变迁史浓缩在我们家三代女人的身上 。我总是想，是姥姥替我们把苦难都承担了吧 。不然的话，一个人的命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沉重的苦难！
姥姥已经瘦得皮包骨头，脸开始浮肿 。她仅有的一点点力气，只够从炕上挪到院子里的厕所，姥姥至今不肯在屋里解手 。从知道姥姥是绝症开始，治疗仅仅是限于止痛 。村里人都说这么大年纪了，与其花大堆的钱治这根本治不了的病，还不如省下来给老人买点好吃的 。可这时的姥姥，吃什么都没味儿了 。一个八十岁的老人，即使吃着有味儿，又能吃多少呢 。
我的心里七翻八绞 。在这里讨论这种方式是否是对生命足够的尊重没有意义，祖祖辈辈在土坷垃里刨生活的乡里人，深深知道每一分钱的份量，他们有着足够多的经验教训应对这样的局面 。那些虚头八脑的关于生命价值和尊严的讨论，在这里脆弱无力 。
姥姥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病情，得知我要回家的消息，姥姥曾对邻居说等我回家了，要让我带她去医院 。母亲跟我商量要不要告诉姥姥实情，免得她心里总犯嘀咕 。我也没了主意，我不知道一个人在得知自己很快就要不久于人世时，会是怎样的心境 。
窗台上放着姥姥没有喝完的棒子面粥，苍蝇沿着碗边儿尽情地享受美味 。锅台上的盆里，摞着一摞没有洗的碗，一向干净利落的姥姥连洗碗的力气也没有了 。我挽起袖子收拾了碗筷，想再为她做些什么，却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 。
老家有老不送小的讲究，即使这样，以往的姥姥也要把我送到街门口才会止住脚步，然后背靠着山墙，不停地摆手，直到看不见我 。这次，当我说我要走的时候，姥姥又挣扎着想要起来送我 。我说你不要下来了 。姥姥无力地点了点头，弱弱地说，我也没有力气了，小闺女儿以后要好好的 。说完姥姥把头别向一边，用手捂住了脸 。我快步走出屋子，回头望望，透过窗户看到姥姥依然用手捂着脸 。
一道木门隔断了祖孙俩，姥姥在屋里哭，我在屋外哭……
（编辑：高一平）
（本文图片来自网络）
[作者简介]
牟宁，烟台福山人，现居北京，曾任《农家女》《道路交通管理》杂志编辑部主任 。喜欢文字，小说、散文等作品散见于北京青年报、中国妇女报、芒种、南方人物周刊等 。
【姥姥是不是外婆 姥姥的意思是不是外婆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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