值得一提的是,“木犹如此”到了庾信的《枯树赋》中,变成了“树犹如此” 。一字之差,但给人的想象却不尽相同 。“木”虽然指代的是柳树,但是带给人的却是树木的局部之感;而“树”则令人想象出树木的整体来,包括主干、枝桠、柳条、树根,等等 。
总的来说,庾信的《枯树赋》赋予了柳树更多的情感和细节 。
03 姜夔:以树之“无情”衬人之“有情”
到了南宋时期,引用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”典故的,有两人,一个是姜夔,一个是辛弃疾 。
其中,辛弃疾的作品是《水龙吟·登建康赏心亭》:
楚天千里清秋,水随天去秋无际 。遥岑远目,献愁供恨,玉簪螺髻 。落日楼头,断鸿声里,江南游子 。把吴钩看了,栏杆拍遍,无人会,登临意 。
休说鲈鱼堪脍,尽西风,季鹰归未?求田问舍,怕应羞见,刘郎才气 。可惜流年,忧愁风雨,树犹如此!倩何人唤取,红巾翠袖,揾英雄泪?
辛弃疾所写的,乃是家仇国恨,感叹身世,用意和庾信的《枯树赋》差不多 。
而姜夔所写的,是《长亭怨慢·渐吹尽》:
余颇喜自制曲 。初率意为长短句,然后协以律,故前后阕多不同 。桓大司马云:昔年种柳,依依汉南 。今看摇落,凄怆江潭 。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 。此语予深爱之 。
渐吹尽、枝头香絮 。是处人家,绿深门户 。远浦萦回,暮帆零乱向何许 。阅人多矣,谁得似、长亭树 。树若有情时,不会得、青青如此 。
日暮 。望高城不见,只见乱山无数 。韦郎去也,怎忘得、玉环分付 。第一是、早早归来,怕红萼、无人为主 。算空有并刀,难翦离愁千缕 。
姜夔写的虽是离愁别绪,但是却一反常态,在人们别离的时刻,柳树所表现出来的,居然是“青青如此”,仿佛很高兴似的,一点也不应景,并不和人类“共情” 。
这里就有点像是我们上文所描述的第二种解读:十围之粗的柳树,其实并不是和主人一样衰老,而是愈长愈壮硕,给人以极大的反差 。况且,在这基础上,柳树所反映出来的“青青如此”状态,却是像在人眼前炫耀似的,讽刺人类的遭遇,这也忒无情了 。
其实姜夔以树之“无情”反衬人之“有情”的写法,在唐朝李商隐的诗句里就出现过了:五更疏欲断,一树碧无情(《蝉》) 。这种运用反差方法来衬托人的伤感,其实是要比以柳树的枯槁来说明韶华易逝、容颜易老更高明的,因为反差能带给人更强烈的画面感 。
所以说,到了姜夔的《长亭怨慢·渐吹尽》,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”的文学梗开始越写越“高级”了,它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解读,让人耳目一新 。
04 白先勇:“树”既是枯槁了,同时也更旺盛了
白先勇(左)和好友王国祥(右)合照
白先勇是白崇禧之子,是美籍华人作家,属于现代人 。到了白先勇的年代,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”的典故,可以说是在一千余年的文学发展中,已经被用烂俗了 。无论是说树木枯槁形同他的主人,还是说树木的茂密和主人的容貌形成巨大反差,这两种解读都已经数见不鲜 。
但是,白先勇的散文《树犹如此》却让我们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,而且读来几欲感动堕泪 。
白先勇写这篇回忆散文的时候,已经到了62岁的年纪 。文章描述的是,白先勇到了美国的巴塞罗那道九百四十号定居,而当时老友王国祥也在美国做物理研究 。在老友王国祥的帮忙下,白先勇于庭前院子里种下了许多绿植,当中有茶树,还有三棵意大利柏树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