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段时间里,他们断断续续的,将所要种植的植物布置好 。王国祥是浙江人,自小吃惯了海鲜,善于蒸煮螃蟹,于是在那段日子里,他们就蒸煮螃蟹当晚餐,“那个暑假,我和王国祥起码饕掉数打石头蟹” 。
可是院里的意大利柏树种植没多久,最中间的那一棵就开始枯萎了,最后变成了“槁木一柱”,无奈之下,白先勇只得把它砍掉了 。这似乎成了一个凶兆 。
因为从那时开始,老友王国祥旧病复发,那是非常罕见的“再生不良性”贫血,在当时算是绝症 。白先勇为了帮助老友治病,当地的医院都不知道给跑了多少遍,可是王国祥却一天天衰弱下来了 。
最终,白先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回到祖国大陆来寻求良医 。他找了很多很多方子,可是最终也没能挽救老友的性命 。王国祥,这位从中学时代就开始相识、相知的好友,最终还是逃不过病魔的困扰,离他而去了 。
这些年,白先勇为了照顾自己的老友,很少回到巴塞罗那道的家 。老友离去后,他回到了自己的家,发现“园中缺乏照料,全体花木黯然失色,一棵棵茶花病恹恹,只剩得奄奄一息,我的家,成了废园一座” 。白先勇花了一两年工夫,“费尽心血,才把那些茶花一一救活” 。
植物可以被救活,就算死掉了,也能重新栽培;但很多遗憾却是永远无法补救的 。
“冬去春来,我园中六七十棵茶花竞相开花,娇红嫩白,热闹非凡 。我与王国祥从前种的那些老茶,二十多年后,已经高攀屋檐,每株盛开起来,都有上百朵 。春日负暄,我坐在园中靠椅上,品茗阅报,有百花相伴,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 。美中不足的是,抬望眼,总看见园中西隅,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,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,缺口当中,映着湛湛青空,悠悠白云,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。”
到“无法弥补的天裂”一行,读者会再也忍不住,滚下热泪来,而文章到此也戛然而止 。
文章标题《树犹如此》,这里的“树”当指代什么呢?是一树一树绽放的茶花,还是那死掉的意大利柏树?
园中这些“如此”的“树”,既有无情绽放、吐露芬芳的,也有如中间的意大利柏树那样,陨落凋零,再也不见踪迹的 。不知他们算是“有情”还是“无情”?
在这里,白先勇糅合了我们对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”的两种理解,既有一树一树绽放的茶花,也有变成了缺口的意大利柏树,一动一静,一荣一枯,无不和老友王国祥产生着关联 。这当中,既有和王国祥一样消殒的意大利柏树,也有当年和王国祥亲手种植依然亭亭玉立的茶树 。这两种光景,人都能同时见到,这种反差才是最具象化的,怎不令人感伤!
【“树犹如此】到了白先勇的文字里,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”的文学梗,已经“玩”到了最高级,很难想象,再往下一层,还能有怎样的更深层次的挖掘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