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,大槐树上的叶子也落了,空气有了些许的凉意 。
吴兴贵的媳妇素娟坐在门槛上,扯着线给两个“万恶”的孩子缝裤兜,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只见后生着急忙慌的往这走,胸膛鼓鼓囊囊的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。
还没走到门口,声音就传了过来:“嫂子,兴贵哥呢?”,没等素娟开口,光着屁股的忠平就扯着嗓子喊道:“俺爹在后院喂牛呢!”
后生迈着急促的步伐找到吴兴贵,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,吴兴贵半眯着的眼瞳中突然闪出奇异的光来,接过后生递来的书,一拍大腿,猛的从牛槽边上站起来,吓得牛一哆嗦,“成,能成,动静小点别让乡里知道就能办成 。”
天越来越冷,槐树上的叶子不剩几片了,夜也长了起来 。
往前村口嬉闹的孩子都不见了,哪去了呢?
南湖庙正堂里的佛像被移到了厢房,正堂里摆上了桌子板凳,高矮不一,颜色各异,有瘸腿的,有裂面的 。连坐着的孩子也大小不一,大的有十五六岁的,小的有刚懂事的 。但都无一例外,端正的坐着,紧盯着后生和他写的字 。
因为没有条件,桌子和板凳是孩子们从家里搬的 。黑板是兴贵家破驾车的车板拼的,粉笔也是后生捡石灰石自己烧的 。
后生变成了老师,老庙变成了教室,坝岭上的野花构成了背景,一切都是那么欣欣向荣 。
秋天走了,槐树上已经没有了叶子,没有绿色陪衬的枝条张牙舞爪像是想要把什么抓走似的 。
宁静总是短暂的,大雨还是来了,红袖章不知接了谁的举报信,风尘仆仆的进了村子,在村书记的带领下向南湖庙开去,村里的人跟他们解释那不是庙,庙里的老和尚早就入土了,红袖章不管,他们是破四旧的先锋,是社会的觉悟者,是革命的坚决捍卫者 。
他们闯进老庙的正堂,指着后生的鼻子对着他吼:“你!你这个资本家,资本主义的尾巴!知识分子臭老九!你是不是想搞资产阶级复辟!想剥削生产力!叛变社会主义的接班人!”
后生不说话,他也没什么好说的,他知道面对的是一群不讲道理的人,干脆沉默 。
兴贵皱着眉头反驳:“他没搞资产阶级那一套,他……”
没等兴贵话说完,厢房里的佛像被发现了,带头的红卫兵眼一横,从怀里摸出一本红皮书,举过头顶,“砍掉资产阶级的尾巴!砸烂封建迷信打倒知识分子臭老九!伟大的无产阶级斗士们,将革命进行到底!”
村民都被赶了出去,红袖章们拿着锤子和铁镐肆意的挥动着,后生竭力想要阻止,被他们按住,用镶了黄铜扣子的牛皮带抽,用恶毒的语言攻击,讽刺,咒骂 。
孩子们都吓得躲到父母背后,小手紧紧的攥住他们的衣角 。村民们也都默不作声,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,只有耳边的叹息与眉间的无奈 。
大雨终于停了 。
后生湿透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,脸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一道血口,他面对着破碎的佛像,倒塌的庙门,双眼空洞,目光无神,仿佛只剩下一个空壳,灵魂都从脸上的伤口抽走了似的 。
兴贵想拉走他,他甩开兴贵的手,一个无奈的汉子只好和一个崩溃的男人并肩坐着,兴贵不知道怎么安慰后生,只能用生硬的动作轻拍两下他因瘦削而突出弯曲的脊背,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句会被风吹走的安慰的话语 。
风,打在两个人的身上,光秃秃的田里,刚发芽的麦苗被吹的东倒西歪 。凌冽的风,吹的更急了 。
他消失了,也许是被风吹走了,只留下他来时穿的那身绿军装,忠平缠着问兴贵后生去哪了 。兴贵避之不言,自顾自割着猪草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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