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 山居笔记良师益友 山居笔记

作者 雷扬彧
小楼早已退去白天的暑热,电灯忽明忽暗,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只灰蛾,若有所思地绕着灯,转圈子 。一年一度知青上大学美梦又落空,我愣愣地盯住灯,盯着翩翩起舞的不速之客 。我设想往后的日子,心便隐隐作痛,长长地出了口气,呆坐着,不知过了多久,山村静极了,没有蛙鸣,没有犬吠,狗应该也困了 。肩背猎枪的屠格列夫此刻正关切地望着我,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。

十四 山居笔记良师益友 山居笔记

桌面是爱书,屠格列夫的《猎人笔记》,土黄底色正中,应该是作者出外狩猎时的画像吧!拿过来,漫无目的地翻看,不觉在《活尸》一章停住,于是,随作者又来到了阿列克谢耶夫村的那间蜂房 。
“我的心愿就是,能够用眼睛看看,能够用耳朵听听:听着蜜蜂在蜂房里的嗡嗡声,鸽子在屋顶上的咕咕声,以及看到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儿啄面包屑,麻雀在飞舞,蝴蝶在翻飞——那时我就觉得非常高兴,非常开心!”活尸如是说 。曾经的侍女,美丽的露凯丽娅因一次摔跤而病倒,医生们对此怪病全束手无策,她日渐消瘦枯槁萎缩,雪白的肌肤竟越变越黑,后来发展到不能站立与坐起,整日木乃伊般躺着,成为人们眼中的活尸 。好心人把她安置在过冬蜂房里,靠他们的布施度日 。
飞乏的蛾子,不知到哪歇息 。蓦地,我想到蚕,焦躁的心渐渐平复,劝自己,还是别作茧自缚吧!想到这,顿然释怀,当夜没有辗转反侧,而是安然入梦 。
《猎人笔记》一直是我亦师亦友的精神伴侣 。
1969年1月24日,那个天气阴霾的午后,我和大家乘车到闽北山区插队 。行囊里除了红宝书,还偷偷塞了本禁书--屠格涅夫的《猎人笔记》 。初次读,就对它一见钟情,悠悠岁月,漫漫征程,总对它不离不弃,它亦默默相随 。不想那份钟爱之情日久弥深 。陋室中、青灯下,它,不知伴我度过多少个迷茫长夜 。以致,后来每每想起它,便觉有良师挚友陪伴左右,为我解惑 ,更为我派遣无尽的孤寂与落寞 。
深山老林,栉风沐雨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大家无聊,政治学习也读书看报,开始我们还正襟危坐,可农民兄弟姐妹们,懒懒散散,打瞌睡、吃零食,聊天、嬉闹,甚至打情骂俏……下到村的工作队员,宣讲革命理论,时有惊天地,泣鬼神之高论 。比方老杨作计划生育宣传,他不止一次地宣称:你们看看,看看啊!他右手高高地举起一张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报纸,那上面好像登载着毛主席接见外宾的图片,他怕自己太矮,后面的人看不到 。“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比外国人还高!”随即,他腾地站起来,踮脚,又把自己干瘦的小胸脯挺了挺,那神气好像自己已化身为顶天立地的革命统帅 。“这就是计划生育!”我正等待下文,可没了!一向愚笨的我,听得雾里云里,回去好一阵琢磨,又向高人请教,才大概理出个头绪,老杨大抵要说,中国人正因为计划生育才高人一头,毛主席就是范例 。这么说我更不明白了,毛泽东那会儿可还没有这样的国策,再请教,人家用眼角看着我:你怎么和他一般见识!于是,渐渐地政治学习,我们就随波逐流地与大家同乐 。有时,队干部要我们读报,他们要我们温习温习,怕日子久了,我们也变成文盲 。
那哪能呢?
古人云,人生识字忧患始!此言不虚,首先自己就和自己过不去,好个饥渴难耐呀,一中学生可怜见哦,个个书痴 !
当然,大家惺惺相惜,谁有可看的书,也没有藏着掖着的理 。
那天,从副村来的小肖神情有些怪异,喜滋滋的,这大块头男生心里最藏不住事 。梅按捺不住,心急火燎地问:“什么事这么高兴?快说!"小肖笑眯眯地拍拍军挎包,梅抢过包,扯出一部极厚的烂书,是高尔基《克里姆·萨姆金的一生》,这书可从来没听说过 。我们那时凡小说必读,哪管它是鲜花还是毒草,即便饮鸩止渴,也勇往直前 。每有小说,先到手的先看,后来者排队,当下,大家七嘴八舌,定下次序,我最小,排在队尾 。最可恨的是先到手的人,一边看,还一边谈论书中的人物情节,甚至大发感慨 。让等待者个个义愤填膺,恨不得谋杀了她,自己越位夺书 。我自然最受煎熬,巴巴地听她们说,看她们笑,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 。好在,那时,她们读过我的爱书——《猎人笔记》后,没人被勾魂摄魄,很快就将我的爱侣恭送回府 。每每她们读新到手的小说,馋我时,我总会细细地再读《猎人笔记》,甚至逐字逐句品味 。有些篇章我极喜欢,如《白净草原》,更有一些段落喜反反复复地诵读:“朝霞不是像火一样喷着烈焰,而是泛着柔和的红晕 。太阳——既不像酷热干旱天气时那样火红,也不是像暴风雨到来之前那样的暗红色,而是清澈明丽而又灿烂宜人——在一片狭长的云朵下冉冉升起,放射出清丽娇艳的光辉,随即消融在淡淡的云团中 。”读着、读着仿佛自己就置身于那充满诗情画意的苍穹之下 。再往下,那群孩子们,他们就一个个历历如在眼前,连那惊悚的预卜生死的传说,似乎也有一种神秘、诡谲的美,格外迷人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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